周六午夜刚过的苏活区，那间24小时营业的夜店是为数不多仍在营业的商家之一。它对面的酒吧里面坐着打烊前最后一波客人，附近餐厅的员工在把餐凳放到桌上，开往伦敦东南部的末班车还有15分钟就要发车。伦敦传统的最热夜生活街区之一陷入了怪异的平静，让人很难把这与萨迪克·汗(Sadiq Khan)市长最近的一篇宣传伦敦全天候提供服务的帖文画上等号。他3月份在X平台发帖道，英国的首都“引领着全球的24小时政策，世界其他城市都在向我们寻求灵感。”X平台“社区笔记”(Community Notes)频道的事实核查员也加入进来：“与伦敦市长的说法相反，伦敦的夜生活正在衰落。”伦敦市民则对此报以嘲讽，称市长和他任命的夜间经济管理者艾米·拉梅(Amy Lamé)对伦敦的夜间经济夸大其词，而实际的情况是面临着“缓慢消亡”和“毁灭”。近年来的倒闭潮更是增强了人们对这座“夜生活之城”衰落的说法。据英国夜间行业协会(Night Time Industries Association)统计，从2020年3月新冠疫情爆发到2023年12月，英国约有1.38万家夜店（包括俱乐部、酒吧和餐馆）关闭，其中约3000家位于大伦敦地区。近期倒闭的夜店主要包括Werkhaus、布里克斯顿的Club 414和苏活区的G-A-Y Late。尽管受到疫情和生活成本危机的冲击，但夜间经济的恶化早在疫情前就开始了，受影响的远不只伦敦。2023年的伦敦苏活区。摄影：Jose Sarmento Matos/Bloomberg曼彻斯特首位夜间经济顾问、Warehouse Project的联合创始人萨查·洛德(Sacha Lord)表示，2005年以来，英国约有四分之三的夜总会已经关闭，如果目前的趋势延续下去，“到2030年将一家不剩”。连酒吧也在倒闭，英国啤酒和酒吧协会(British Beer and Pub Association)的数据显示，自2000年以来，酒吧总数减少了四分之一。当地音乐场所的情况可能最为严重。2007至2015年，伦敦的音乐场所减少了约35%，在时任市长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的支持下提出了一项有针对性的拯救计划。夜间行业协会称，他的继任者萨迪克·汗在上任近一年后表示，干预措施帮助减缓了衰退，但这些场所面临的威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据音乐场所信托(Music Venue Trust)的首席运营官贝弗利·惠特里克(Beverley Whitrick)介绍，2023年，英国有120多家音乐场所关闭，是至少十年来“关闭情况最严重的一年”。她说，约38%的音乐场所亏损，如果没有外部支持，“整个行业都将破产”。
当然，夜晚并未完全陷入沉寂。夜间行业协会表示，有斯托姆齐(Stormzy)和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等艺人参加的得到大力宣传的音乐节、演出和大型音乐会一直炙手可热，并将继续保持旺盛势头。连去年底伦敦东区举办的ABBA乐队全息投影演唱会，一周时间就斩获了200多万美元收入。
但洛德表示，许多音乐节和演出也面临着消失的风险，除非当地的演出场所（英国未来顶尖人才的重要孵化器）得到保护。他说：“斯托姆齐就是出道于一个草根演出场所，因此我们需要这类场所——它们是供应链。”这种观点促使包括音乐场所信托在内的倡导团体加大游说力度，要求对该行业最成功的部分征税，用于支持业内处于基层的同行。2023年8月，斯托姆齐在伦敦维多利亚公园举行的All Points East Festival音乐节上表演。摄影：Jim Dyson/Getty Images一些英国以外中心城市的夜间经济倡导者表示，他们那里的情况同样是动荡不安。在以夜总会行业和管理规则相对宽松而闻名的柏林，夜生活场所到2023年才开始从“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年”当中恢复过来。阿姆斯特丹的夜生活行业咨询公司VibeLab的联合创始人卢茨·莱克森林(Lutz Leichsenring)表示，游客数量依然不及疫情爆发前，通货膨胀对夜生活行业造成了冲击，人们的消费水平也在下降。2021年5月，柏林Berghain夜总会曾在疫情期间关闭。摄影：Maja Hitij/Getty Images两场战争也投下了长长的阴影。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加剧了德国的通货膨胀，加沙冲突导致社会分歧日益加剧，对柏林夜店行业的影响可能比其他任何城市都严重。即便在通胀已有所降温、前景变得光明之际，仍有四分之一的受访夜间营业场所 “表示，如果情况没有真正好转，他们会考虑在未来12个月内放弃，”莱克森林说。“我们已经变得贵族化，一步步地从市中心向外迁移，然后就消失了，”莱克森林说，“你可以在纽约、巴黎、伦敦等城市看到这种情况，这些地方已经不再让人负担得起了。”他补充说，田纳西州纳什维尔这样的小城市也是一样，在乡村音乐制作人失去工作室和租房合同的同时，纳什维尔正在“被企业占领”。对于那些没有被挤到外围地区的人来说，常见的不利条件包括凌晨1点到5点之间交通服务有限、严格的噪音规定、安全担忧和耻辱感。悉尼英王十字区的禁酒区标识，摄于2022年。摄影：Brent Lewin/Bloomberg为了消除与酒精有关的暴力事件，悉尼在2014年至2021年期间实行了所谓的停工法，禁止中央商务区的商家在凌晨1:30之后接纳新顾客，并对酒类销售施加了多种限制。目前悉尼仍在努力摆脱该法的影响。根据新南威尔士州24小时经济办公室委托VibeLab撰写的一份报告，这导致悉尼市每年减少约160亿美元的经济收入，并导致176个营业场所关闭。洛德认为，在伦敦，禁止性的许可规定也是许多夜间营业场所的致命伤，许多地方议会不允许将营业时间延长到晚11点以后，即使是在以夜店经济闻名的地区。在以现场音乐、热闹的市场和反主流文化而闻名的伦敦卡姆登区，最近一项关于根据具体情况延长场所正常营业时间的提案遭到了警方和一个居民协会的反对，理由是担心会增加犯罪和噪音。“这就扼杀了夜生活，也扼杀了投资，”洛德说，“随后的连锁反应是就业受限，供应链以及围绕其展开的整个生态系统受限。”卡姆登议会在两年来听取了约1600人的意见后，于今年2月正式采取了自己的战略，以保护和扩大更广泛的夜间经济。具体措施包括引入商业税率折扣计划支持基层音乐和文化场所，进行夜市试点，改善夜店热点地区的协调和清洁，以及推广无酒精体验。尽管遭到了一些反对，但该计划还是得到了周边社区的广泛支持。这是“我们三分之一的就业岗位，仅在卡姆登区就有将近10亿英镑的收入，是巨大的税收来源，也是家庭生计的来源，”当地议员丹尼·比尔斯(Danny Beales)说，还是“一个汇集了创造力、艺术、文化和音乐的地方，而音乐长期以来一直是卡姆登传统和身份认同的核心。”1980 年，伊基·波普（Iggy Pop，中）和比利·拉斯(Billy Rath)在卡姆登电子舞厅的现场表演。摄影：Virginia Turbett/Redferns/Getty Images他说，该议会还得到了伦敦市夜间经济事务主管的直接支持，包括分享数据和见解、出席会议以及在“反对夜间经济呼声高涨”的背景下支持该行业。比尔斯还表示，他希望看到更多的人，包括批评市政官员的人，更直接地参与到政策制定中来。“除上网发文之外，你给你的法律顾问写过信吗？”比尔斯问道，“你是否参与过发放许可证的意见征询？因为归根结底，你要参与进来才能实现改变。”加拿大魁北克省蒙特利尔市有着“节日之城”的称号，那里的活动人士表示，他们也在为争取地方上的更多支持而进行类似的努力。官方今年1月提出了一项计划，除了专门的24小时营业区外，还将设立“夜间活动区”，制定更宽松的噪音法规，以支持这一行业并为城市创造新的收入。这项令活动人士“欣喜”的计划宣称，可能会在场馆隔音和改善交通的方面投入资金。去年7月，蒙特利尔举办的国际马戏艺术节场景。摄影：Andrej Ivanov/AFP/Getty Images非营利组织MTL 24/24的负责人马蒂厄·格朗丹(Mathieu Grondin)表示，该计划已筹划多年，但蒙特利尔市在试点项目之外仍难取得进展。该组织称，市政府给出的信号不一致：它试点了通宵经营活动，并就夜生活对蒙特利尔文化基因的重要性表示了认可，但同时也在“快速绅士化”的过程中给予了“避邻症候群体”过多的回旋空间。
政策制定者“对噪音投诉非常敏感”，这一点在政策本身当中就有体现，格朗丹说，“‘共栖’这个词出现了75次，‘艺术家’这个词出现了一两次。”“每个人都有睡觉的权利，”他说，“但即便你不把住在同一条街上的1万人同时赶出去，也有办法避免噪音投诉。”VibeLab的莱克森林说，与房地产业的冲突是常见的挑战，但并不一定无解。他说，那些对文化有着明确定义的城市——决策者不仅将夜生活视为喝酒和跳舞，还将其视为工作、社区和创造力——会有更大的妥协和进展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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